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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氏，在河北号勲臣家，其先讳俊，起自畎畆（1），勇力绝人。金末，应募长民兵（2）。既归国朝，知中山府，以敢战先士卒授龙虎卫上将军、左副元帅。后攻金归德，死城下，追谥忠烈。再世讳文炳，令藁城二十余年，有惠爱，数立战功。以参知政事从丞相巴延平江南，功最诸将，进中书左丞相，赠金紫光禄大夫，平章政事，谥忠献。
公讳士选，字舜卿，忠烈之孙、忠献之子也。至正九年（1349），忠献筑两城于正阳，以遏宋兵。十年（1350）宋将来争，霖雨淮涨舟师薄城，忠献与战，矢贯左腋，创（3）甚不能弓，城几危。公年甫二十一，代父临阵，获宋一将，敌退，城遂完。忠献发正阳趋安庆，十一年（1351），舆丞相大兵合。十二年（1352），公败宋师于洪河口丁家洲，大兵顺流而东，抵焦山。宋人联络大舰绝江，剑戟蔽天。众惮，莫敢前。公大呼突击，挫其前锋，诸将继进。两军皆殊死战，声震山岳，飞矢如雨。战自寅至午，宋军力疲败走。是夜，闻宋将逃入海，公乘轻舟追之，舟小不胜浪，亡其维楫。众大恐，公色不少变。俄倾风便，适舆大兵会，众咸喜。公曰：“神天相佑也。”尔何，知海寇张瑄有众数千，自宋时犷悍（4）。忠献命公偕招讨使王世强招之，公单舸造瑄所，谕以威德，瑄降，得海舶五百艘，却其餽（5）遗。忠献奉丞相约，分道趋宋都，既至，诸将争趋财物府。公秋毫无犯，慰安士民，市肆不易，诸将犹出郛（6）抄掠，公言于忠献，下令禁止，远近帖然。丞相归，奏功，授公宣武将军，管军总管，佩金符。宋臣以二王航海，次福州，闽尚为宋守，公从忠献定闽。
十四（1354）年班师，扈车驾幸黑城，进秩明威将军，改佩金虎符。十六年（1356），立前卫亲军，进授勇大将军，充都指挥使。建议设庐舍（7），开屯田（8），由是居者得安，行者有养，千夫长以下，自择参半。枢密院以断事官为公之副，公以其不由军功，进表千户姜延珍代之。师讨日本，自愿効力。世祖曰，“士选勲臣之子，他有委任，僻远小夷（9），无勤其行。”二十三年（1363），佥湖广行枢密院事，移疾去官，以指挥使让其弟士秀。
二十四年（1364），世祖征纳延，公闻有召，命先期率数骑诣军。世祖大喜，谓公曰：“使汝父在，朕可不自至。”此军中多夜惊，丞相巴延奏用董士选宿卫，公领汉军夜直，军令肃然。世祖曰：“朕得安寝矣。”战捷还京。是时权奸僧格置尚书省，以专国政，公虽居闲，常得预机密事。世祖指公示僧格曰：“此人廉直，汝知之乎？”公持正不履权门，虽不乐公，亦不能加害。二十八年（1368），世祖将诛僧格，夜遣近侍召公入，谓公曰：“僧格谗慝（10）贪婪，朕不私一人以病天下。”命平章博果密舆公商度，僧格及党皆抵罪。时相独庇江淮省平章赛富迪音，复立行泉府司，俾之典领，以征舶商之输。谓国家出财资，舶商往海南贸易，宝货赢亿万数。若赛富迪音黜（11），商舶必多逃匿，恐亏国用。世祖信其言。公曰：“国家竭中原之力以平宋，不得不取偿于南方。然新附之地，人心惊疑。初阿哈玛特以约苏穆尔贼、湖广库克新贼，江淮民曰，此圣上未之知尔。及二贼诛，民曰：圣上果不知也。僧格以赛富迪音贼江淮，其毒甚于库克新，民怨之入骨，又曰，圣上亦未之知也。今僧格之党皆逐，而赛富迪音独留，恐失民心。民心一失，收之甚难。得财货之利轻，失民心之害重。何况海商家在中土，其往必复，行省自能裒（12）其所有。何以赛富迪音为？”世祖瞿然曰：“此言是也。”再三嘉奖。赐公白金五千两，授骠骑卫上将军，江淮行省左丞。陛辞日，问公读《曹彬传》（13）乎？对曰，尝读。世祖曰：“彬止是不杀降一事。汝父之功过于彬，汝效汝父足矣。汝父清苦自励，平宋不戮一人，至今民感其恩。今命汝，江南之民见汝，犹是汝父。汝其悉心苏凋瘵之民，以称朕意。”
先是杨僧立司于杭，总摄僧教贪淫骄横，莫敢谁何。公受密旨，明正其罪，械之于市，士民聚观称快。公兴利除害，惟恐负临遣之命。同列多不协。归觐于朝，世祖舆语，自日晏至夜，且曰：“卿以同列非人而勇退，彼自为恶，汝自为善，焉能凂（14）我？”改佥江南行枢密院事。浙有淀山湖，聚众流之水，豪民塞湖营居，水无所潴（15），汎溢苏湖间，为居民害。有议及者，辄受赂而止。公令有司撤其居，而复为湖。成宗嗣位，授资善大夫，江西行省左丞，赣属县有狂民为乱，公往平之，得所籍乡兵姓名十余万。公曰：“此盖胁从良民。”焚其籍。贼巢近地之民阻山为寨以自保。公屏众单骑登山，遣人谕之曰：“知汝皆良民，惧官军戮尔身、俘尔孥（16），是以固守。今省官亲在此，汝宜出见。”民皆释然，执壶酒迎。拜曰：“天遣公来活我。”公曰：“汝可率妻子复业。”诸寨之男女，悉从公下山，约束无得扰害，赣民以宁。有诬告富户数十，舆贼通谋，公使掾元善鞫之（17），自伏其诬，杖死。于是无敢污蔑良民者。公离赣（18），民数万遮道拜送。曰：“父母生我人于有生之初，今公生我于既死之后。我无以报德，惟天能报公也。”遂立生祠（19）祠公焉，迁南台御史中丞，入佥枢密院事。
时军政蠹（20）坏，卒两之长应畀职（21）而无赂者，迟迟弗畀，淹滞数百余人，连岁旅食，甚至冻馁乞丐。公视例当予者，即日发遣俾各还营垒（22），殷辅贪黩（23）不公，悉遭决罚，汰裨校冗滥（24）之员者，省征夫重难之以纾军力。会御史中丞博果密卒朝，议难其继，时相有所举用，成宗曰：“廉介公正，谁能出董士选之右，惟此人可特授资德大夫，御史中丞，领侍仪司事。”公言：昔阿哈玛特僧格败，世祖尝谓台臣缄默，今御史举劾必令有司核实，蒙古翰林院宣政院及僧司，所行多坏法乱纪，而御史台不得预，是沮遏台臣不使之言也，非世祖意。宗正（25）处断大辟（26），但凭言语口宣，无吏牍可核，视人命至重宁无枉滥，合如诸司详具狱辞，御史台番核无冤，乃可施刑。臂鹰隼饲驼马之徒，扰民特甚，宜严禁戢（27）。京畿平栾等处，请弛山泽之禁，而禁酿，谷价得不踊。江西富家有亲子，而立异姓子为长子，借其资以游侠（28），倾动朝野，致位于行省参政。其亲子既长，惧不得久专其家。异姓子之弟结寇夜入，杀其亲子而归狱于无辜之人。贿遍中外，势援盘结（29），其屈莫得而伸。或诉于台，公究治明白，以其状上闻。异姓子之兄弟俱弃市（30），复其故姓，而家资悉归于亲子之子。公论韪（31）之。
左丞刘琛以征八百国（32）之利惑时相，公入谏，成宗曰：“朕意已决，卿其勿言。”公曰：“臣居言职，事关利害，岂敢阿徇遐荒。不靖，当遣使诮诘，设有不服，兴兵未晚。今其遏恶未着，师出无名。暑天瘴疠，山路险远，征行之苦，转输之劳，奚啻（33）动百万众。窃虑变生意外，他日臣有不言之罪。”成宗曰：“朕不汝罪也。”又见时相言：“损有用之民，取无用之地。”时相曰：“彼地出金，何谓无用？”公曰：“国以民为宝，不以金为宝。糜烂其民而图得金，岂国之利哉？”时相不悦。师遂西，果大衄（34）。供饟道毙者亦数万。成宗曰：“吾愧见董士选矣。”召公与省臣议，公曰：“首将非才，贪兵冒进，其败宜也。惟当赦远抚近，厚恤死士之家，斩刘琛以罪其误国殄（35）民而已。”又言，近年以来，星芒垂象，霜杀蚕桑，饥馑洊臻（36），灾延太庙，上天之谴告至矣。皆执政非人，泽不下究。宜蠲（37）积弊，与天下更始。出为江浙行省右丞，徙河南，不赴。
武宗立，除河南江北行省平章，亦不赴。仁宗初与弟士珍俱召。除荣禄大夫，陕西行省平章。岁余，谒告得旨，给驿还家。灌园种田，琴书自娱，宾客过从，谈笑终日。世事了不闗心，卧疾五载竟弗疗。至治元年正月二十三日薨，年六十九。二月二十三日葬于九门先茔之东，赠某功臣、某官、追封赵国公，謚忠宣。夫人张氏无子，封赵国夫人。诸妾有子者，各以子贵受封。子男十，守恕，怀远大将军，前卫亲军都指挥使；守愚先卒；守愿、守悫，少中大夫，太常礼仪院判官；守思，奉训大夫，保定路遂州知州；守惠，命为弟士秀后。某、某、某、某……女二，一适资善大夫典瑞院使张某，一在室。孙男九，鉴、鏐、钦、其六幼。孙女，一适千户王某，其余幼。
昔忠献内范庄栗，言笑不苟，一作一息，无非义方。公少而就傅，渐渍诗书。闲练礼法，坦明易直，沉毅雄伟。南征北讨，大小数十战，临难勇赴，应变奇捷，义死不以为慑，倖生不以为荣。既解军柄，请还虎符，世祖不许曰：“虽位至宰辅，犹佩之，以旌伐也。”处大事，决大议，色和而语壮，必断之以经术，惟以国之利病，民之休戚（38）为心，它有弗便弗顾也。异已者，虽甚忌公，然私窃心服，曰正人也。里人为不善，畏公知之。族人诣公辨曲直，望门辄止。受累朝宠锡，归必分赉（39）宗党之贫者。军中所俘获，遗命命诸子悉纵为民。家徒四壁，立意豁如也。比其终，廪无遗粟，库无遗财。鸣呼，真古所谓大丈夫哉！澄也尝辱公，知公殁之，三年承乏（40）史馆，公之诸子，将树碑墓道，乃遗书公行，事大概如右，而诗之于其左。公所居之县曰藁城，属真定，其诗曰：
藁城之董，三世殊勲。忠献有子，忠烈有孙。维忠宣公，弱冠即戎。损躯而前，莫当其锋。忠臣报君，孝子从父。不杀如彬，底定（41）南土。折冲奋力，洸洸（42）武夫。立朝正色，侃侃文儒。卫率重权，推让介弟。闲退七年，常预密议。苟利民社，知无不言。骤忤（43）贵倖 ，百挫不迁。入司宥（44）府，军政整肃。出厘省务，吏奸戢缩。荐贤为国，匪市恩私。公不自多，众或鲜知。视彼有善，若已所能。旧家名胄，汲引（45）同升。士出门下，类成大器。微而卒史，咸至膴仕（46）。秉心如铁，坚莫可摧。赴义如川，勇莫可回。其廉于身，一介不取。其惠于人，千金亦与。莅官可畏，严严秋霜。居家可爱，蔼蔼春阳。资用屡空，志气靡慊。生甘澹泊，死乏葬敛。猗嗟殄瘁，星陨山颓。千载九门，墓石崔嵬。
【注释】：（1）畎畆(quanmu)－－田亩。 （2）长民兵－－指刚招募新兵的长官。 （3）创－－指弓箭创伤。 （4）犷悍（guanghan）－－蛮横。 （5）餽(kui）－－赠。同馈。 （6）郛（fu）－－外城。 （7）庐舍－－简陋的小屋，以指田间小房。古时“井方一里，是为九夫。八家共之，各受私田百亩，公田十亩，是为八百八十亩，余二十亩以为庐舍。” （8）屯田－－政府利用军队或农民商人垦种土地，徵取收成以为军饷，称屯田。有军屯、民屯、商屯之别。此处指军屯，，之后所以有“自择参半”之说。 （9）夷－－岛夷，此指日本岛国。 （10）谗慝（chante）－－恶言恶意，亦指邪恶之人。 （11）黜（chu）－－贬或废免。 （12）裒（pou）－－一作聚集，一作减少。 （13）曹彬传－－见《宋史》258卷。曹彬，宋真定灵寿人，字国华。历仕后汉、后周。宋太祖乏江南，以彬将行营之师，攻破金陵，生俘后主李煜。不枉焚杀。 （14）浼（mei）－－污染，玷污。《孟子.公孙丑上》：“尔为尔，我为我，虽袒裼裸裎于我侧，尔焉能浼我哉？” （15）潴（zhu）－－水停积处。 （16）孥（nu）－－妻子儿女。 （17）掾元善鞫之－－掾，即掾吏，分曹治事的属吏、胥吏。元善，即元明善，曾为掾吏。鞫（ju），审讯，查问。 （18）赣－－今江西省。 （19）生祠－－为活着的人立祠庙。 （20）蠹（du）－－败坏，蛀蚀，损害。 （21）畀[bì]－－即军队。二十五人为两。卒两之长，即部队的长官。畀，给予。 （22）营垒－－兵营周围的壁垒。 （23）黩（du）－－污浊。 （24）裨校冗滥－－裨，军中副职。校，军中正职。冗滥，多余。 （25）宗正－－元代设大宗正院，长皇族之事。 （26）禁戢（jí）－－ 禁止;杜绝。 （27）大辟（pì）－－古五刑之一，谓死刑。《书·吕刑》:“大辟疑赦,其罚千锾。” （28）游侠－－古指好交游，勇于急人之难的人。此指交结权贵。 （29）势援盘结－－势援，犹后盾。盘结，相互勾结。 （30）弃市－－本指受刑罚的人皆在街头示众,民众共同鄙弃之。《礼记·王制》:“刑人於市,与众弃之。” （31）韪（wei）－－是或善。 （32）八百国－－即八百媳妇国，又称暹罗。 （33）奚啻－－何止，岂但。 （34）衄（nú）－－挫败，损伤。 （35）殄（tian）－－断绝，灭绝。 （36）洊臻（juanzhi）－－再一次到达。 （37）蠲（juan）－－除去，减免。 （38）休戚 －－喜乐和忧虑。亦泛指有利的和不利的遭遇。 （39）赉(lai）－－赐予。 （40）底定－－达到平定。 （41） 承乏－－承继空缺的职位。后多用作任官的谦词。 （42）洸洸（guang）－－勇武貌。 （43）忤－－抵触，不顺从。 （44）宥（you）－－宽，宏深。 （45）汲引－－引进。后比喻为提拔。 （46）膴（wu）仕－－高官厚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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